【韩叶】当垆 02
“叶秋？”待他看清先前堵在门口的老板是何许人也，韩文清脸上亦是半惊半疑，“你在这里？”
莫非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修心中疑惑骤然闪过，又迅速否决了这个可能。霸图与嘉世素来对立，嘉世一倒，先前那些佯装中立的门派势力必然会迅速投向霸图，没理由不将嘉世之惨状悉数奉上。但出于二人多年来的恩怨私交，叶修自然清楚韩文清不是会装模作样的人，现下的情状想是他也未曾料到。
思及此处，叶修心里有了几分底气，甚至向前迈了一步，“既已如此，要杀便杀。”
“说什么傻话！”韩文清往叶修的方向抢上三两步就近了身，捉住他的腕子作势就要往外走，“我是来找你的，跟我回京城去！”
叶修原本力气就不如他，只能死死扎在地上抗拒，“韩文清你干什么！”
“跟我回去！”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他费了大力去掰韩文清铁钳一样的桎梏，却险些被脚下砖块绊倒，干脆就向下一沉，作势要摔下去，“别拽我！”
“别耍性子，快跟我走！”
虽说霸图功夫一向以力道著称，韩文清却也奈何不了打定了主意要栽在地上的叶修，更何况用蛮力把这人带走也并非他本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叶修又试着挣了挣，隐约看见韩文清攥住的地方已经被蹭得发红，对方却还是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不由得也有些恼了，“跟你去哪里？去京城找死么？”
“叛出嘉世，屠尽满门，修习魔道邪术，炼就灭城之毒，”韩文清一字字像铁拳一般击在叶修心上，借力将他一把拉了起来，“你跟我回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还真是同我想的一点不差，”趁对方不察，叶修轻松甩开了自己手腕上的束缚，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倒像是在讲什么与己无关的闲话，“刚才没有细听，居然漏了要恭喜韩帮主又升一级，已是韩盟主了。”
不等韩文清回答，他又继续道，“想是众人举推，霸图帮主韩文清为人正派，武学精进，又与大恶人叶秋结怨多年，势均力敌，是不可多得的盟主人选。”叶修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只怕单单最后一条，就无人可与韩帮主争夺这个名号。”
“叶秋！你……”
“韩盟主还不知道，我不叫叶秋了。”他看韩文清已无强行带走他的意思，干脆扶着桌沿坐了下来，倒了杯茶水给自己，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险些将水泼洒出去，“鄙人叶修，是个卖酒的。”
听到酒字，韩文清眉头蹙起，“你果真炼了那毒？”
茶水已经冷了很久，叶修依稀记起这应当是他小半个月前上集市采买的竹叶青，略微涩口的液体在喉中滚了几遭，终于滑落下去，于是从口到心都是冰凉一片，“尽可评判。”
“你没有。”韩文清仍站在那处，目光灼灼，言辞凿凿，满是不容置喙的肯定，“我知道。”
这样没来由的信任让叶修心底一惊，端着茶杯的手却未再晃动分毫，声音亦是先前的疏远，“有没有人提醒过韩盟主勿要轻信于人？”
“有。”
“你该听的。”
“那话是你说的。”
叶修深知此时跟他争个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倒不如早些将这尊大佛请走才是上策，环抱着胳膊思量着如何逐客。韩文清却先他开口，“既然没有，那就快些跟我回去，何必白白背上这样的恶名。”
“不走，没门。”叶修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韩盟主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韩文清又抢前一步，“那你同我打一场，我若输了就不再纠缠。”
叶修不气反笑，“老韩，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假的，你也装得太像了些。”
听他终于不再阴阳怪气地叫什么“韩盟主”，韩文清的表情也松快了些，“还是这样叫顺耳。”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叶修低头不去看他，只盯着手里那只粗陶杯子，“韩盟主还是不要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的好。”
见叶修如此不配合，韩文清也干脆坐下来同他平视，“你方才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的确是受众人推举才登上这盟主之位。”
“所以？”
“但不是因为我与你素有仇怨，是我自己揽上这事的。”
叶修不明白他此话作何用意，言语间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讥诮，“几年不见，韩盟主也学会沽名钓誉了。”
“你不必句句带刺，”韩文清劈手夺过那只杯子，也给自己倒上杯茶润嗓，“当了盟主的人要代替各门派来将你抓……找回去。这事旁人来做我不放心。”
“谁来做还有什么分别？无非有人利诱有人威逼罢了。”他这话说得直白，几乎是指明了韩文清方才所做之事与其他想取他性命的家伙并无二致，对方却充耳不闻似的把茶水一饮而尽，“这茶陈了，等开春让人送些明前茶来。”
见他这样软硬不吃，叶修也没法子，握住了手里的门闩拍在桌上，震得茶壶一跳，“韩盟主既已办完事，就不留步了。我还忙着早些关门歇息。”
“我刚才也说了，今晚要住在你处。”韩文清放下茶杯望过去，“叶老板不会是要违抗圣命，赶我出门吧？”
“自然不是，”朝廷想要拉拢江湖人士的心思由来已久，叶修怎会不知，可他却实在未曾料到韩文清竟为了赖在这里，不惜用朝廷给的虚名来压他一头，“我只是忘了韩盟主还有仗势欺人的爱好。”
韩文清叹口气，“叶秋，你还要这样说话到何时？”
“到我高兴为止。”像是怕又被他抓住似的，叶修不着痕迹地挪开了几寸，“您请上二层，左手边一排都是客房，这几日没有其他客人，您尽可捡自己喜欢的屋子。”
“你不一道上去？”
叶修指指大开的酒馆正门，“我还要先收拾这个。你都多大了，睡觉还要人陪？”
虽已背过身去，但直到听见韩文清的脚步消失在楼梯尽头，叶修紧绷了整晚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下来，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似的瘫软在长凳上。
这一放松，才发现背上冷汗早就浸透了整件内衫，凉冰冰的贴在肌上，像是提醒叶修片刻前有多么方寸大乱。
虽然早早做好了江湖中人要对他赶尽杀绝的准备，但叶修从不曾、也不愿相信那个人会是韩文清。
他同韩文清结怨已久不假，但无非是建立在惺惺相惜之上的意气相争。他两人少年时即不打不相识，却也未想到就这样缠斗了七八年，直到叶修被逐出嘉世前几天，还跟韩文清约了半月后要去飞来峰上比试谁的轻功更胜一筹……凡此种种，现在回忆起来，竟像是隔世一般。
叶修心头念念着，走到门口才发现风雪都已停了，在地上连薄薄一层都没能积起来。他弯腰下去划了一道，冰凉滑腻的触感还能证明不久前这里飘过雪花，就好像只是为了昭示有不速之客将至似的，说着也就停了。
这次门闩顺顺利利地就插了进去，先前绕在他心头的半句诗也终于吝啬地从记忆深处吐露出来，区区简单五个字而已。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个答案几乎要惹他发笑——风雪夜倒是有了，这归人却非但不是什么归人，更不该归于他处。
顶多是个故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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